徑上的雞蛋花掉落滿地,經過的人總是小心翼翼腳步,擔心弄亂黃白相間的美。就在步步為營之際,松鼠也會大膽的橫越面前,一溜煙的上了龍眼樹。往前幾步,經過寫盡歷史的西班牙式建築,偶爾還能遇上和人平起平坐的夜鷺。這段不到一百公尺的路,去、回、去、回,洗滌著我內心。

 

駐足一會兒,記憶中模模糊糊的,有人穿著泛黃的涼鞋、停在樹下的紅色小客貨清楚了起來。那是他,有人尊稱他「王牧師」,也有人親切地喊他「大義利斯」,他的排灣族名。

 

一九九七年底,他忘了呼吸,沒再醒來。在他身上,你看不到「不樂觀的權利」。他,認識的人不會忘;他是受到達瓦蘭部落敬重的好牧者。說來,我們這群人真亂沒天良,老只是用嘴巴記念他、思念著他的玩笑,轉眼間,他的女兒已經由師母含辛茹苦扶養長大。

 

好學的大義利斯還真是個傳奇人物,讀中學時隨時一把獵刀在身,年輕時候帶人去搗亂教會;神學院考試那天還寫不出一兩個耶穌的門徒。或許正因為這樣,他格外珍惜上主在他身上的作為與恩典。已經牧會十年了,還到台南神學院來上研究所修道學碩士課程,比起我們實在認真。

 

一天下午,同住的幾個同學各自悠閒,我和其他兩個人在唱歌、下棋和泡茶,另一個人則為了論文沒有進展,發慌地在外頭為學校砍草。大義利斯呢?「老王出來玩啦!」當我們走近一看,真是嚇壞了!那飛快的打字速度,幾近將我們還在畫線、整理階段的功課完成。「我這個要先準備起來,不然禮拜六、日在教會怎麼有時間呢?」的確,他的時間實在比我們少很多,光是開車在教會與學校間來回,少說要六個小時。

 

不一會兒,大義利斯跑了出來,口中喊著:「怎麼停電了?」「停電?沒有啊!」原來是砍草的同學誤把一段電線當成頑強的勁草,奮力地斬除了。剎那間,王牧師打了一下午的功課全部化為烏有。忘記備份的他,沒有絲毫的責備,只說:「感謝主!讓我可以練打字。來吧!下盤棋吧!」化解了為校勞動服務同學的尷尬。

 

有一天,他高興地說教會要為他加薪五百元:「感謝主!很不容易啊!我們會友都很窮苦呢!」隔一個月,他又告訴我們:「我一回到教會,遠遠就看到長老和幾位信徒在整理我的地,我心裡就有數了。一走近,長老帶頭說:牧師對不起,這個月的謝禮還沒有辦法給您。」這段話從他口中說來簡單,我們聽得實在無奈。他又說:「不來還好,來了我還要煮點心請他們吃。」這句話又把我們逗得大笑。

 

宿舍隔音不佳,與他一牆之隔的我,上課能不遲到全靠他叫醒;他是無聲的鬧鐘,一夜鼾聲之後,配合出門腳步踩得地板咚咚響,就是我起床的時候。有一個禮拜三,帶領班級早禱的同學要我們說說值得感謝的事,一群理性思考慣了的神學生,頓時感性不起來,深怕說出來「程度太低」。大義利斯卻第一個站起來說:「我要感謝主讓我還能呼吸、還能吃得下、還能服事、還能讀書……」每一件看似簡單的事,都被他說得如此神聖,也讓我們知道他的人生無時不樂觀、無事不感謝。

 

在他人生的最後一個冬天,班上楊隆江同學體貼他的舟車勞頓,也擔心他的小紅貨車安全堪慮,便將一輛還算不錯的小轎車換好四個新輪子,也過好戶,準備讓他在聖誕節過後回學校來領車。那天,從部落出發之前,聽說他的頭微暈、脖子有點緊繃。晚上我接到通知,要我們在醫院的太平間外面集合。原來王牧師回台南後,在新樓醫院附近的路上倒了下去,送醫不治。

 

我穿了件紅襯衫,打了條紅領帶,參加在學校禮拜堂舉辦的告別式,懷念他的樂觀,含淚歡送我的朋友進天國。從他身上,我告訴自己,我們有什麼資格對我們的日子垂頭喪氣。

 



【幸福練習】你還在為自己的不如意埋怨上帝嗎?換個角度想一想,那些不如意,可不是一個個能承受的人生禮物?
 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    創作者 GRACE 的頭像
    GRACE

    GRACE的珍貴角落

    GRAC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3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