GRACE的珍貴角落

蘇絢慧

你的童年回憶大都是記得憂傷的感覺，歡樂的感覺很少。

對於你所受的，我真的很難過；難過著你的童年似乎沒有像許多同齡孩子常說的無憂無慮，他們常說不想長大，想一直當小孩，不想要煩惱。你卻好希望長大，希望不要再當小孩，小孩太無助與渺小，你希望能快點長大，能有力量保護自己，不需再依賴任何人才能活著。

一個小孩，心中卻不希望依賴人，不希望有人保護，無時無刻催促著時間能走快點，快點長大，我心裡是多麼的心疼心痛，每個人童年都只有一次，一直盼望著未來，讓你失去了深刻體驗童年的機會，對你來說過去除了痛與悲傷的感覺，其餘的便只剩空白。

你一直不想依賴人，有記憶以來你聽過太多言詞是關於要你知恩報恩的。你也不想有人保護，對你來說人的靠近常是帶來傷害。數不清成長過程裡所遇到的挫折與驚嚇，也難說清楚每次挫折與恐懼的事件始末，但感覺就是忘不了，一直翻攪困擾著你。

我相信感覺是日積月累的，一個個小小沒有處理好，沒有處理完成的情緒，會連結成一個牢固、難以改變的感覺，包含著你對自己的看法、對生命存在的解釋、與啟動熟悉的負面情緒的樞紐。

負面情緒其實該是中性的，不該有價值喜好判斷的，諸如憤怒、悲傷、無助與脆弱。人生有悲有喜，高低起伏。上帝不僅賜給我們歡笑也賜給我們眼淚，若人生只該有歡笑存在，那釋放人類傷痛的眼淚也就不需存在了。

但我們給予負面情緒太多批判，唯恐自身帶有任何負面因子，遭來人的厭惡與輕視。許多時候，我們的痛苦也多來自於此，我們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無力無助，也不願意讓人看出我們的脆弱、不好的一面，總要花許多力氣去否認自己具有的這部份，極力擺脫這些損及自尊與價值的感覺。

其實，我們是害怕不被尊重與不值得被愛啊！

許多人害怕負面情緒，因著不能接受自己有這些感覺，而費了許多力氣要把這些感覺丟掉，心裡根深蒂固厭惡這些脆弱又無能的感覺，於是將自己膨脹起來，用誇大的強者姿態去批評與指責周圍微小弱勢的人，以鞏固自己是有能力與優越的形象。這樣，他會覺得沒有這麼難受，也會覺得自己生命不是一無是處。

但我想告訴你，能與負面情緒共處，能接納自己的灰暗面，能包容自己人生裡的低潮是一種能力；很重要的能力。這能力比去說服自己「應該要永遠樂觀積極面對人生」還重要。因為人生有太多不確定的時候，你無法掌控該發生哪些事、不該發生哪些事，你也無法每時每刻都清楚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、能做些什麼。這些情況都將使你產生許多不好的感覺。

負面情緒和正面情緒都是環境與我們個體互動之後回饋回來的訊息，為著要告訴我們互動的狀態如何？或者我們是否需要改變什麼？或增強什麼？維持什麼？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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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斷嘗試洞悉自我的情緒並掌握自我的感覺與思考脈絡。跌跌撞撞後發現原來負面情緒只需要一個「承認」，我們就不用活得這麼辛苦，掩飾得這麼辛苦；承認自己悲傷、承認自己失望、承認自己挫折也承認自己軟弱與害怕。你一定很難相信，真的這麼簡單？只要一個承認？

是的，只要承認了，接受了，你的負面情緒就會被你的包容融合了，不再需要激烈的排斥與去除。
只是，往往最簡單的事，就是最困難的事。

誠實承認、接受自己的負面情緒，可能會遭來周遭人們的譏笑與嘲諷，他們也可能不知怎麼面對你的負面情緒而選擇逃避，他們更怕要為你的負面情緒負責，所以他們會要你壓抑那些感覺，不要提起，不要討論，也不要想。若你堅持要探一探究竟，可能還會招惹人的厭惡，覺得你在控訴他們。

若身邊沒有人能承認你的狀態，沒有人接受你敏感覺察到自我的糟糕情緒，並想要處理時，你是不是還有足夠的力量承認自己的感覺，然後為了這些感覺負起照顧的責任呢？用心的照顧這些感覺，明白這些感覺、理解這些感覺，然後學習與這些感覺相處，給這些感覺接納與包容。

你一定很熟悉自己曾如何的拒絕與否認這些人們不喜歡的感覺；你努力的表現好的那一面，小心維護，不讓人看出一點破綻，絕不放鬆。你發展一種得理不饒人的氣勢，如果誰有絲毫差錯，你一定展開批評與攻擊，並彰顯自己的正確與優越。你很少聽人說話，你只要別人聽你說話，因為你相信搶得發言權，別人便無機會批評你、反駁你，你便確保完好的形象。

你不知道別人的啞口無言不是代表你的勝利與優越，而是他們想要和你保持距離。當越來越多人與你保持距離，你的世界也將無人能靠近。到頭來，你仍會覺得不被了解與不被喜愛，也更覺得這世界對不起你。

這真是一個死胡同的遊戲，對嗎？

這衝突因你無法承認自己有脆弱無力的感覺，不想像弱者一樣無助。

那些糟糕的感覺是什麼，我們需要好好看清楚。

那些糟糕的感覺常來自一些突如其來的傷害，和一些意料不到的事。最早的記憶，你記得心裡十分害怕，卻又擔心若沒有順應著要求將無法生存。你讓自己學會察言觀色，學會做什麼事較能得到人讚許疼愛。但其實有個聲音，一直沒有消失，你會告訴自己，若你做不好，不夠聰明靈巧，這世上不會有人喜歡你，愛你。
那感覺真是太糟了，你必須花盡心力去獲得一些可以存在的認可，獲得人們的喜愛，這樣生命的威脅才會減少。

覺得自己的生命是不好的感覺一直持續被你驗證。你聽過太多人說你是一個累贅，大家一見到你就想到你的父母親沒有能力維持一個好家庭的面貌。你為著別人可憐同情的眼光與輕視的反應痛苦，好像如果你不存在，似乎一切都沒有問題了。

不被看重與覺得你是失敗的產物讓你的糟糕感覺如滾雪球越滾越大，你抵抗不了別人的觀感，卻又必須倚賴他們才能生存，你不能說出自己的感覺，免得又落入不乖、難教養的孩子與渾身是劣根性的評語。漸漸的，你花加倍的力氣去和這些觀感抗衡，不想讓人看見你的受傷與軟弱，讓人以為傷不了你什麼。

只是，憤怒與懼怕在你心裡有如毒瘤啃噬著你的靈魂。

那是對環境變化與人生處境的無助無力，你懼怕這景況會無邊無盡，憤怒自己無能不能阻止一切的發生。你看不到當初的你只是個小孩，面對一連串的挑戰與衝擊，你只好選擇討好與失去自己。

過去的你生活過的太辛苦，外在順應著別人，內在卻壓抑著過於順應而產生的不平衡與委屈、憤怒，內外失衡的情況下，你的心情負荷總是過重，但捫心自問，那絕對不是你喜歡與想要的人生，不是嗎？

你不需再這麼辛苦的支撐，不需再面對那些傷害，也不需陷在犧牲與無助的角色裡。過去好幾個夜裡，你對人生感到無望，心中泛起莫名的恐懼，那些聲音恐嚇著你會有更不好的事發生，你無法掌握什麼。人生的確無法掌握什麼，但如果你把掌握自己的能力也交出去，你就真的無法掌握什麼了，也會徹底的失去力量。

所以不要使情緒來掌握你，影響你帶著情緒的眼睛看世界，也不要讓一種情緒佔滿你的心，這樣其他的情緒便沒有空間進來。最好的方法，是認識情緒，且是各樣情緒，你可以辨認出它們，還能叫出它們的正名。想像一下，當你認識它，並叫出它，再加上懂得它，知道它的需要時，它也就不會傷害你，反而想維護你，提醒了你不少事。這樣，情緒會成為一種生命能量，豐富我們的情感，在我們生命裡自在流動，不會再使我們受到綑綁，覺得受到懲罰。

生命之主既然創造了人類能有所感覺，不僅是能思想而已，我想生活就不會只需要靠理智思考的部分就能獲得幸福。人類因為有情感，才能接收來自親人友人的愛，也才能深刻體會到面對人生情境的各種真實感覺。
我們的社會有好長的時間避談情緒，保守含蓄的看待各種情感，也羞於表達，這種文化下人們以為情緒情感是不好的，處理問題一切應以理智為基準，談情緒；正視情緒是不必要的。遇到衝突、遇到困難與問題，人們很快的分析問題，想要盡快的解決問題。

但我好幾年在醫院工作得到一些經驗，我看見許多家庭的問題、醫病關係的問題，無論如何分析，想出多少辦法都無法順利解決，因為欠缺了情感，漠視了人具有的複雜情感。

不管專業人員或者病人身邊的人只顧著抱著腦子清晰歸類、推論出一堆策略一些理論，但那樣機械式的處理模式只適合運用在邏輯推理的工作上，卻不適用在充滿變化與差異的人身上，太會講道理說道理，情感沒有交流，人與人之間不會產生關係，也不會具有意義。

對於臨終病人，或者罹患重大疾病的病人來說，以理智解決問題或思考問題往往沒有必要，也於事無補，因為所受的痛苦早已超越理智能承受的範圍以外，無法以理智抑制住巨大痛苦的感覺產生。許多人用理智在面對他們，卻沒有用情感理解他們，為什麼呢？因為對大部分的人來說，情緒感受是陌生的，他們不了解自己的，也不理解別人的。那時候，他們只認識理智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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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你易於感受到情緒，深感到痛苦，那就用心探索這一切的來源，這可能來自於環境的塑造與影響，也可能來自於天生敏感的氣質，如果這是與生俱來的，我會告訴你珍惜它，並讓它化為生命的助力，幫助你體驗生命、接觸生命，不讓它成為體驗生命創造生命的阻礙。

我深深了解讓負面情緒破壞體驗生命美好的窘困，也深知對一個人成長的影響，那種永無止盡的折磨，會令人聯想到毀滅，好似除了毀掉自己，無以解決。

如果你對情緒的發生有更多的領悟，對情緒的運用有更多的心得，你會發現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：往往情緒的發生，來自於我們看自己的眼光。當你看自己覺得美好時，你看世界任何一處都會覺得美好。當你看自己覺得挫敗與差勁時，你到再美的角落，看到再美的風景，你也不為感動。你對世界的看法、解釋，常常反映自你的心海浮出什麼影像，是美好的，還是醜陋的，是新奇有趣的，還是了無生趣的。

人生當然會有挫敗的時候，或許是別人認為，也可能是自己認為，總有那個時候。我嚐受過不少挫敗，做任何事，即使別人看到我是多麼自信、明亮、開朗、歡笑，我都有挫敗的時候，也可說說是一路累積挫敗。挫敗的確不好受，挫敗讓人想要攻擊，挫敗會讓人想藏匿起來，這都是過程。但我相信，挫敗還有一個美好的意義～知道美好的事、美好的感覺得來不易，所以要珍惜。要是人只有成功，不會失敗，不止無法學習新的經驗，也不會知道一切要呵護，要謙虛以待了。

當你還小時，情緒總是快速來去你的內在，你不知為什麼，但無妨，孩童的情緒太容易被轉移或制止住，可能一個人扮鬼臉，與你玩個遊戲，你就暫時忘記了。但現在你已成長，邁向一個成熟的個體，學習成為真正的自己，那麼情緒的來去你可以有能力了解，可以迴攝向內心找尋過去相關的情緒記憶，連結並發現隱含的癥結，你也可以發揮在更多的創作上面，將它們昇華，化為美麗的事物，分享給別人讓許多人感動。

我相信分享會讓人的生命激起更多絢麗火花，這也是生命需要的重要感覺，值得我們好好的經驗。